随着今年莫尔寺遗址入选2024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以下简称“新发现”),自和田地区民丰县尼雅遗址入选1995年度新发现以来,新疆共有12处考古发掘项目入选这一榜单。
处在东西方文明交汇之地的新疆,留存着数量众多、种类繁多、保存珍贵的文化遗产,它们共同构成了一座推进中国考古事业前进的宝库,为探究中华民族百万年人类史、一万年文化史、五千多年文明史的历程提供了丰富、扎实、生动的素材。
这12处新发现,记载着数万年前东西方人群迁徙、探索、交融的脚步,记载着汉晋时期各民族交融互助、戍卫祖国疆土的印记,记载着盛唐风华中的丝路往事和文明成果。它们实证着在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历史演进中,新疆各族人民同全国人民一道共同开拓了中国的辽阔疆土,共同缔造了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大家庭。
星罗棋布
考古步履行遍天山南北
今年5月1日,吐鲁番市鄯善吐峪沟石窟群中的5个洞窟和沟东区北部的石窟对外开放,这距离它被评为新发现已过去十多年。这期间,考古工作者对遗址文物的发掘和研究始终未停,同时文物保护部门积极对石窟做本体加固、洞窟及壁画修复,终于在今年让这座开凿于公元5世纪的石窟群,在公众眼前展示新疆历史上多元文化荟萃、多种宗教并存的盛景。
从神秘壮阔的塔里木盆地,到生灵跃动的阿尔泰山,从一碧万顷的巴里坤草原到温润富饶的伊犁河谷,这12处分属于不同历史时期的新发现,包含古代聚落、墓葬群、地面佛寺、石窟寺、城址、烽燧。融汇在丝绸之路中的玉石之路、彩陶之路、写本之路、粟米之路等,都在这些遗址中留下了自己的身影。
它们分别是:民丰尼雅遗址、鄯善吐峪沟石窟群和佛寺遗址、库车友谊路晋十六国时期砖室墓、温泉阿敦乔鲁遗址与墓地、巴里坤东黑沟遗址、若羌罗布泊小河墓地、尉犁营盘汉晋墓地、吉木乃通天洞遗址、尼勒克吉仁台沟口遗址、奇台石城子遗址、尉犁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喀什莫尔寺遗址。
数十年间,考古人员在这些静守新疆大地千余载甚至上万载的遗址中,发现了大量珍贵的文明痕迹——
在尼雅遗址看到,织着“五星出东方利中国”字样的汉代锦护臂被戴在西域精绝贵族臂上;
在小河墓地看到,黄沙之中不断构筑的五层以上青铜时代墓葬群,遗址的独特性、多元性和复杂性在中外考古中前所未见;
在吐峪沟石窟群看到,古人用汉文、粟特文、藏文、回鹘文等多种语言文字书写佛经、典籍、俗事;
在库车友谊路晋十六国时期砖室墓看到,汉晋古墓里带有典型中原文化特征的丧葬习俗;
在通天洞遗址看到,距今约5000年前中原的黍与自西而来的麦相遇;
在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看到,孔雀河故道荒芜的旷野上,“收藏”着唐代戍边将士家书的烽燧虽已残破却留着筋骨;
在莫尔寺遗址看到,高台上被风蚀千余载的一圆一方两座佛塔坚强挺立……
自2018年起,依托“考古中国”新疆重大项目支持,新疆考古项目走入新发现的步履提速,频率提升。
“围绕新疆早期文明综合研究、统一多民族国家体系下新疆历史发展进程研究、古代新疆多元宗教发展与中国化的考古研究等重要课题,新疆主动性考古项目快速增长,仅在2018年到2022年期间就开展了73项主动性考古项目,至今关于它们的发掘和探究仍在延续。”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长李文瑛说,这些成果为阐明中华民族共同体历史、中国统一多民族国家的形成和发展过程,提供了丰富的实物证明和重要的学术支撑。
一树繁花
展开中华文明多元一体画卷
“佛教中国化,从这里开始。”这是四川大学教授霍巍在4月24日的2024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公布现场,为喀什莫尔寺遗址作出的评语,“莫尔寺遗址是我国比较少见、保存较完好的地面佛教寺院,它很清晰地向我们展示了佛教进入中国初期地面佛寺的建筑布局、结构与功能,以及后来受中原佛教文化影响而发生的变化。”
不只是莫尔寺遗址,新疆入选新发现的文化遗址,各具有明显的特质——填补考古领域的空白,发现了价值重大的文物,在发掘的同时实现了对遗址的较好保护,对考古发现做了有效阐释和传播,形成正向的社会影响力。
曾经,考古学界对以石器时代、青铜时代为代表的新疆早期文化状况的了解非常有限。随着罗布泊小河墓地、东黑沟遗址、阿敦乔鲁遗址与墓地、通天洞遗址、吉仁台沟口遗址考古发掘和研究的推进,新疆自古以来就是东西方文化交流融汇之地的面貌日渐清晰,它在早期中华文明形成发展中承担的功能也更加明确。
“通天洞遗址7年的发掘成果,填补了新疆旧石器时代考古的空白,将新疆有人类活动的历史上溯至距今约5万年前。”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馆员、通天洞遗址考古发掘项目负责人于建军说,遗址拥有旧石器—铜石并用—青铜—早期铁器时代的连续地层,在这里发现的细石器制作技术普遍受到了华北地区的影响,也说明在距今约一万年前,新疆就与华北地区有了文化交流。
2022年,考古人员在吉仁台沟口遗址发现了距今3500年前的40余件木质车辆构件,其中有国内发现年代最早、保存最完整的木质车轮实物。此前,该遗址也被确认为伊犁河谷一带发现规模最大的以青铜时代晚期为主体的聚落遗址。丰富的遗迹和出土文物为研究新疆史前文化谱系、聚落形态、社会生活及人群往来交流提供了重要实物资料。
碧野青青话史音。新疆东天山一带规模较大、内涵极丰富的古代游牧文化聚落东黑沟遗址。它让考古人员确认了古代游牧文化聚落的基本构成要素包括居址、墓葬、岩画,这里发现的500余座房址,约1000座墓葬,约2500块岩画,让人叹为观止。而向西,在与它相距约1000公里、位于西天山脚下的阿敦乔鲁遗址与墓地,同样在草原上留存着充满神秘色彩的大型石构房址及石围墓地,这也是考古人员首次在新疆确认相互关联的早期青铜时代的遗址和墓地。
3年里,从荒漠烽燧的古代“生活垃圾”里,硬是找出了1450多件(组)遗物,其中有883件纸文书、木简,这是近年国内烽燧遗址中出土数量最大的一批唐代汉文文书。“从巴掌大小的,到指甲盖大小的,我们没放过一片可见的纸屑,结果拼出来让人咋舌的信息量。”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馆员、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考古项目负责人胡兴军说,“通过文书,我们判断这烽燧是唐代安西四镇中焉耆镇的一处军事设施,它与周边沿孔雀河下游顺序分布的其他10座烽燧遥相呼应,为唐代中央政权治理西域、保障丝绸之路的畅行发挥过重要作用。”
从这些填补唐代焉耆镇军镇防御体系记载空白的文书木简中,人们看到了唐代戍边将士的工作生活:守烽、打仗、通联、种田、打猎、储粮、接待,有家国情怀,也有儿女情长和人情世故——他们会读唐代中原流行的通俗读物《韩朋赋》,还会把戍边时五味杂陈的心情诉于家书中。
活化利用
考古新发现成流量打卡地
5月的奇台县江布拉克景区,青山环抱、绿草如茵,吸引游客远道而来的,不只是天山壮丽的景致,还有山脚下一座古代城址的传奇故事。东汉名将耿恭驻守疏勒城时,曾为家国安宁浴血奋战。石城子遗址正是汉代的疏勒城,而耿恭驻守疏勒城的故事,被赞“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石城子遗址是新疆发现的首个汉代军政城址,实证了汉中央政权对西域的有效治理。今天,通过沿山坡修建的木栈道,游客可以走进遗址核心区的考古现场展厅,清楚地看到密密麻麻散落在地上的瓦片、陶器残片,还能走到遗址所在山头的最高处,俯瞰当年被守城将士作为防守屏障的深涧。
《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十四五”文物保护和科技创新规划》中指出,强化城乡文物保护,切实在城乡建设中系统保护、利用、传承好历史文化遗产。近年来,在新疆各级文物保护和管理部门的努力下,12处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中的通天洞遗址、石城子遗址、库车友谊路晋十六国时期砖室墓、吐峪沟石窟群和佛寺遗址相继对外开放,成为深入推进文化润疆的重要载体。
通天洞遗址成为吉木乃县草原石城景区内的重要景点,“洞顶与山顶相通”的旧石器时代洞穴吸引着四方游客;石城子遗址的历史资源被活化利用,为江布拉克景区带来了多维度的文化价值提升;库车友谊路晋十六国时期砖室墓原址之上盖起的龟兹魏晋古墓遗址博物馆,将顶流策展和科技手段赋能文物展示做到极致;吐峪沟石窟群和佛寺遗址在今年“五一”假期成为吐峪沟景区的吸睛点,5月1日当天景区客流量达1.1万人次。
《自治区推进博物馆改革发展的实施方案》提出,要依托文物遗址、历史建筑、工业遗产、农业遗产、文化景观和非物质文化遗产等建设特色博物馆。虽然受限于地理环境、文物安全等诸多因素,新疆的新发现中一部分还未能对外开放,但依托全疆各级各类博物馆,它们来到公众眼前,多元立体地展示着中华文明的璀璨身姿。
和田地区博物馆尼雅遗址展厅里,雕花胡杨木建筑构件、玉石权杖、钻木取火器、汉文和佉卢文简牍、各色饰品服饰让人目不暇接;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博物馆小河墓地的实景复原及出土的毡帽、草编篓、木梳、皮靴让人大开眼界;新疆博物馆《新疆历史文物展》中营盘汉晋墓地出土的精纺毛织物让人叹为观止;整体建筑设计取自以克亚克库都克烽燧为代表的孔雀河烽燧群的丝绸之路·长城文化博物馆,成为讲述新疆长城故事的炫彩展台……
在吐峪沟石窟群迎来一批批向往佛教建筑、壁画艺术之美的参观者时,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副研究员夏立栋和团队正在吐鲁番市文博院(博物馆)文物修复中心整理2024年出土于吐峪沟石窟群的木、陶、金属、皮革等材质的器物,文物修复师也加紧修复用汉文、回鹘文等书写的文书残片,以供研究者释读。
“洞窟内丰富的遗物,还原出古代僧侣在这里的日常生活图景,我们发现了书写着汉字‘车’‘卒’等字的5枚象棋,发现了保留着笔头的毛笔,还有葫芦做的水瓢、汉文和回鹘文双面抄写的佛经、梵文和龟兹文组成的文书。”夏立栋如数家珍地介绍着近两年的新发现,他和团队正在加紧探究文物的“详细身份信息”,将来让它们走进博物馆。
2024年10月,《莫尔寺遗址文物保护规划(2024—2035年)》获国家文物局批复,公众走近莫尔寺遗址的日子越来越近,未来无数关注它的人们将在一个集文物保护、研究展示等为一体的空间中触摸这座与岁月博弈约2000年的文化遗址。(银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