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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读|秦文君:老母亲的室友

0次浏览     发布时间:2025-08-17 20:16:00    

母亲88岁那年,还过着自由自在、不拘一格的生活,她经常打游戏到凌晨。早晨我去看望,发现她在呼呼大睡,沙发边多出一些吃空的零食袋、冰淇淋的空壳。她早餐爱吃煎饼、油条加一根烤肠,我说这口味和风华正茂的打工族似的,她很得意。为了讨她的欢心,有时我也会按她的心意下单双皮奶、比萨、炸鸡、奶茶之类,她吃得意犹未尽。

我期盼她返老还童,做个老小孩,自在到老。可是年岁再上去,老迈席卷而来,度过90岁生日后,母亲的腿出现了状况,行走不便,一不小心就摔倒在地。

我们请来住家保姆,不离左右地照料她。母亲非常不满被人“看管”,多次提出不要和保姆共处,说这样的生活没意思。

我何尝不知母亲自由惯了,受不了刻板、干涸的日子,渴望生活里有自主,有浪花和活水,可是一个高龄且行走不便的老人,选择似乎不多。

那一阵为了缓解她的不开心,我们陪她出去兜风,去郊外野炊,去商场东买西买,再后来母亲婉拒了我们,说你们该有自己的生活,我不想你们太累。

后来,我的同事发来她母亲住的护理院,有大气的图书馆、电影室,透明的大鱼缸里,锦鲤们甩动尾鳍潜游,而且离家不算远。母亲心动了,说去尝试一下。

母亲入住那里的双人间,大橱、写字桌、冰箱、能调节高低的床,墙上有大屏电视,一个插着粉色小花、看得见街景的小阳台,住在那里能感受到流动的空气,看到大朵的云。

不久,母亲有了一位穿花衬衣的室友。新来的是一位99岁的老太太,她耳不聋,牙不掉,眼眸有神,心中有数,她坐在床沿上不紧不慢地梳头,还告诉我们每到春天,她的两鬓和前额仍有碎碎的黑发长出来。

老室友和蔼而健谈,每次我去探望母亲,她都含笑参与,东一句西一句地问我“外面的事”,诸如室外的温度是多少度?现在的动物园几点关门?有时也提及她和我母亲谈得来,彼此会罩着对方。

她们经历相仿,都在大机关工作过,喜欢体面、漂亮的陈设,在意生活品质和自我形象。她们常常面对面坐着吃早餐,小声交流,有时夜间睡不着,也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有时我在一旁悄悄倾听她们聊天,感觉她们的话题定格在当前或当天,比如议论护工凶不凶,空调温度太低,或者说中午的菜吃了塞牙缝;也会说说儿女哪天来探视,女婿、儿媳架子大不大。母亲90岁之后不再敞开心扉谈及内心,也许是思维受限,无力描述内心深层的感受,也许是被年老的漠然,封闭了表达自我的愿望。

老室友还能东走走,西走走,笑起来一口天然的牙,要不是她慢吞吞的步履,习惯性向前伸手摸索的动作,我找不到她身上老迈的痕迹。

慢慢熟络后,老室友也会让我帮忙递毛巾,找回她的梳子,我也向她讨教养生秘诀,她说:“我心里从不着急。”

一句心里从不着急,她说得轻悠悠的,云淡风轻,我感觉其中还包含温婉、豁达,相信凡事会变好,也包含哪怕遭遇隆冬,在失望的时候,会抱抱自己。之前我深切体会到身心松弛,从容不迫对于每一个写作者的重要意义,对于养生也是这样,还是第一次听说。

一次我用筋膜枪给母亲做背部按摩,老室友满眼向往地说:“推一下背,很舒服的吧。”后来我把筋膜枪留在那里,说:“等你家人来了,让他们用它给你推一推。”

她说我儿子不肯弄这些的,要等我女儿回来。

有几次我周末去探望,碰到老室友的儿子也来探视,他彬彬有礼,按时抵达,母子间对看着,说一说家事和下周带什么,仿佛语语不多。过了大半年, 看到老室友神采飞扬,她逢人就说:“我女儿要回国来看我了。”

她女儿70多岁了,专程回来探视。那一阵老室友像获得新生,整个人容光焕发。她女儿来康养院陪她,不做什么,两人挨着坐,有说不完的话,隔一会,女儿往妈妈嘴里塞一些她爱的零食,不用说,定是带着情感温度的美食。

老室友的女儿不久返回国外,我看着老室友动作缓慢,瘦瘦小小的背影,感觉到她的定力和淡然,但依然能看出她思念女儿纯美的深情,说着过了隆冬女儿还会回来。或许正是这一系列温暖的期盼,让她顽强而快乐地面对生活。

我在心里默默为她,为天下有爱的母亲和儿女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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